智力问题

数千年甚至更长时间以来，人类一直高居食物链的顶端，把各色植物和各种动物置于自己的刀之下、俎之上，其原因就是人类的智力比较发达。即使是在人与人之间，小到猜谜划拳，大到当官发财，智力上的争斗也无处不在。按照马克思的说法，现在的社会情况是，你智力怎样直接关系到你的胃装多或者装少、装好的还是装坏的，而共产主义社会的物质极其丰富，你的胃装什么和装多少都与你的智力没关系。可见从目前的情况看，智力是多么的重要。

傻根的智力大约是不行的，这不仅仅因为他的名字都带着一个“傻”字，而且还因为他对盗贼如毛的情形视而不见，按照专业的说法，就是观察力、判断力都有问题。不过傻根智力“受损”原因应该在于他的见识狭窄，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贼。一个从来没见过贼的人不相信世界上有贼存在，就像是一个从来都没见过鬼的人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一样，二者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原谅的主观臆断。

跟傻根相比，黎叔肯定算是聪明人，漂亮的武功，“深刻”的谈吐，无不令人肃然起敬。但是，仔细一想，他也智力低下，甚至低得连傻根都不如。这都是有证据的。他想把一个独行贼收到自己麾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像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比傻根还天真；和其女弟子假扮贼和警察，结果反被出卖，这就犯了跟傻根一样的错误了——过分相信人忠诚善良的那一面，而对人性中恶的一面估计不足。大恶如黎叔者，竟然会把别人想像成忠贞之人，实在是已经到了可笑的程度。

而黎叔最傻的还不在这些地方。智者有言：女怕嫁错郎，男怕人错行。以黎叔现有的资质，随便进入哪一个正当行业，都可以扬名立万。不就是想多管几个人吗？不就是想找些“高技术”人才一起干点事业吗？稍微沾一点正当行当的边，这样的理想要实现起来都并非难事。可他偏不。他偏要从事偷窃这样的低收入、高风险的“职业”。为区区六万元拼死一搏，实在是有损他被高强的技术和礼贤下士的“品德”所衬托出来的“光辉形象”。

再从损失来看，傻根再傻，最多也只损失六万元，暂时没钱结婚，了不起再修五年的庙，再跟野狼混一段时间，等有了第二个六万元再结婚也不算太晚。而黎叔呢，按照从重从快的原则，就见不了几次花开花落了。

人性善乎？恶乎？

这部电影激发的最耐人寻味的东西，也许该是对人性的本质的思考。

人类对自己的了解，迄今为止还并不多。比如关于人是本性善还是本性恶的问题，就已经争论了数千年，现在还是众说纷纭。目前相对来说被较多的人接受的一种说法是，人性本身是中性的甚至是善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恶的一面，是由人所处的环境造成的。比如傻根成长的环境，就没有偷盗这样的恶，所以他不仅不会偷盗，甚至想不到有偷盗这回事儿。黎叔生活的环境我们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决不会是在“天下无贼”的纯洁太平的环境中长大的。

人性是中性的意思是说，人性本身既不好也不坏，或者说无所谓好坏。打个比方，炸药就像其他所有的物质一样，它本身无所谓好或者坏，在用于开矿、修路的时候，它就是好的；但是在用于做杀人武器的时候，它就是坏的。而且，即使是在做武器的领域里，好坏也是相对的，做反法西斯战士的武器时它是好的，而替法西斯杀人时，它又是坏的。

存在主义哲学说，人性是“存在先于善恶”，意思是人性首先是在那里摆着，善恶只是人性很多属性中的两种属性而已；人性还可以有很多其他属性，比如美与丑、真诚与虚假、有用和没用，等等。把人性作为一种中性的存在来看待和尊重，而不过分地看重它的某一种属性，是以人为本的理念的核心。因为，如果我们过分地看重某一种属性，比如有用或没用，那“有用的人”的权力就会极度膨胀，“没用的人”的权力就会被大大削弱。殷鉴不远，德国纳粹曾经杀害过数以万计的精神病人，因为他们从实用的角度认为，精神病人“没有用”，不仅仅没用，反而有害。现在德国的很多精神病院里，都竖立着纪念这些被处死的精神病人的纪念碑。这些碑石在警示每一个活着的人：人性的每一个部分都有存在的权利，哪怕是恶，哪怕是丑，哪怕是无用。

但这并不意味着习得性的恶可以肆无忌惮。社会规则（主要是法律）会遏制那些可能会伤害他人的恶。如果黎叔之流只是好吃懒做而已，这样的恶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或者社会无权强制性地把他变成勤快人；但他偷窃杀人危害了他人的利益，社会就要惩罚他。这样的惩罚同样符合以人为本的理念。

人性善还是性恶，这个问题本身就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冲突的导火索。因为每个人判断善恶的标准都会不一样，冲突在争论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的标准都不一致的情况下争论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也许反映了人性的另外一个重要属性，那就是——无聊。不过，什么是无聊，大家的看法也会不一致，也可能会无休止地再争论下去。

以善恶来论人性同样也是落后的标志。从纵向来看，古代社会多谈善恶，现代社会多谈法治；从横向来看，落后国家以善恶论治国，而发达国家以法治治国。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分辨善恶了。在法制的大框架下，抑恶扬善永远都是维护社会和谐和个人幸福的重要基点。

人性善的说法，经常被认为是天真的、不成熟的。没有多少阅历的年轻人，就总是把他人和人生想得一派美好。有了一些阅历之后，想法就开始有些灰暗了。一个年轻人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抑郁和伤感，常常会被认为是走向成熟的一种标志。但这也不能过分。过分了就有一点装模作样的味道，这种味道下面掩藏的还是不成熟的天真烂漫。我见过很多的中年人，依然还在那里故作看破红尘状把人性和人生描绘得丑恶不堪，以显示自己的深刻与成熟。如果天真是一种罪过，那装出来的成熟就是罪过加上滑稽了。

成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谓成熟的人可以说遍地都是。很多人在经历了一些坎坷之后就能够成熟起来。吃一堑，长一智，这只要中等的资质就能够做到。真正难以做到的，或者说只有极高资质的人才能够做到的，是历经沧桑之后还能够保持金子般宝贵的童真。这样的人即使经历过地震，还依然能够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睡；被别人无数次地欺骗过，也还是相信那些值得相信的人和事。他们有时候甚至真的生活在天下无贼的幻想里，即便是有贼也没关系，因为贼偷不走他们心中的美好和愉快。而“成熟”到把人与人的关系视为狼与狼的关系的人，他也许可以占一点狼所占的便宜，但却不可能拥有作为人的幸福的一生。

所以，把人性想得太好，你肯定会吃一些亏；但是如果把人性想得太坏，你吃的亏会更大。不要指望能够恰如其分地认清人性，这样的人世界上一个都没有，因为人一生的时间相对于了解人性这个任务来说，实在是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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